密卷故事
他松开手,军旗自掌中滑落,坠入血海样的战阵。
旌旗倒下,军心溃散,已显胜败的一役又搅入诸多生魂……
司旌将军自梦中惊醒。
从那个战场生还后的每一日都像噩梦。
那场征伐兽族的战役,尸横四野。
他踏着战友的尸体,一步一步爬上圣坛的石阶。
他知道他们中有些还没死,甚至还有血污的手自尸堆中探出。
那又怎么样,他用脚粗鲁地蹬开。王上想要的宝物就在台阶上。
这场战争……从放弃军旗开始,赢家,就只会有一个。
爬上去,就能封侯进爵。他都看到宝物上雕饰的龙纹了。
但手刚探上石阶,一颗头颅就骨碌碌滚到面前。
在名为诛邪除恶,实则只为夺取兽族圣物的战争开始前,这颗头颅还属于兽族的族长。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人间炼狱本已教他不知疲倦与害怕,可这颗头颅实在太可怖了。
兽角折断的地方,伤口还自额上湿漉漉滴血,细小的血滴溅落在他早看不着本色的手臂,使他整条胳臂都不自觉地发抖。
那颗头颅上没有阖住的眼珠突出来,死死盯着他,像淬了某种极恶毒的诅咒。
他忽然想起军中的传言,关于兽族久远的咒术。
可都到这一步了,再强悍的民族也都被击垮,再了不起的族长连头都被斩下,还有什么可怕的?
做了恶鬼,还怕下地狱吗。
于是他继续朝圣坛伸出手去。
淌血的兽首突然露出恶狠狠的笑。
噩梦醒了。变作现实。
变故发生在他携宝赶回的第七天。
他的头疼得厉害,长出巨大的肿包。他找了很多草药,涂满那个红硕的包。希冀第二天就恢复如常。但不幸的是好像全无作用。
可能已经预感到什么,他在荒野里赶路,越来越焦虑,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摸头顶,像个垂危的人确认病情。
也许是赶路太久,他面目被朔风吹刮得冷而疼。终于在第四十六日看到了王城的金顶。
王城上的烟花响了三日。
作为征讨兽族的首位功臣,将军风光无限。头顶的肿块,疼痛好似也一并消减。
王室的宴会上他饮得烂醉。这虚伪的王所赐嘉赏却很实在,这对各得所求的君臣,酒樽亲近地叩在一起。
“孤看爱卿……肖似兽首……”
王因为这个自觉有趣的比方大笑起来。
周遭却冷清异常。王不快地抬抬眼皮,就被近在咫尺的巨角吓得酒意全无。
人身兽首的怪物还穿着那件金甲,眼底眯缝着谦卑的笑意。
噩梦成真了。
将军抡起巨斧砍倒最近的追兵。
混乱的庆典之夜,变身半兽的他狼狈出逃。唾手可得的富贵与权势转目成空,他不知还能逃去哪里,但若不逃,在视兽族为妖异的王城里,他绝无生机。
古岩山,莫回头崖。长风卷挟黄沙扑面而至。
千峰万仞,更莫回首。
国中常年征伐,以万仞山峰为祭师出兵之所,怀英雄断腕之壮志,踏平所至之处。因此,这里又唤作“莫回头崖”。是生是死,皆莫回头。
不知不觉,竟到了这里。
出征誓师时同行的众人,早魂断他乡。
如今正轮到他。
绝壁之下,厚土之上
将军睁开眼的时候,覆在身下的旌旗都朽得一触成灰。
世事已不知走了多少来回。
史书翻过数卷,因兽相与长寿而被诛杀的兽族,在短短十年里不存于世。而那个诛尽兽族为求长生的王,早化为黄土。王朝覆灭于新的王朝,求长生的终究短寿。
只有他,不知是因那圣坛上的宝物,还是兽族族长溅落的鲜血,却真正活了下来。
他痛快大笑。足足笑了半刻。用来掩饰兽首的面甲几乎震落。
新的野心已在心中筹谋。曾经兽族的圣物被以重重阵法封印朱城王宫,窃出宝物只是第一步。
熟谙封印之法的御狮追随宝物的去向,现在,那头愚笨的狮子才是关键的第二步。
长生啊,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