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自长空掠过,影子落入深渊。
传为巨龙沉眠于此,筋骨蜿蜒山势,鳞甲散做怪石,龙角垂万年不化钟乳,唯独一双眼不曾阖目。
一目观心,一目察事。春秋轮回,无有不知。
某年月依山建起高台,代代帝王登凌绝顶。王族将登基之仪称作“唤龙”,认定天命之主必得瑞应。
绣金幡舞得猎猎作响,山崖寂静偶有雀鸣,谛听的真龙没有给予祈盼的回音,但后人皆道,那巨龙已将双目与人间帝王隔云相望,把千秋道理历尽。
“元平十年,日月错行,星坠如雨,地震,龙山崩。”
圣祖去后的第十年,龙山崩裂。断岩砸碎玉石砖瓦,野火烧了半月。
凿山龙去,震象已显,负责勘察的士兵一无所获,呈给君主两捧劫灰。
至此龙从王朝历史隐去,只在夜深时年轻帝子墨迹太浓的纸稿中,那些将要说给龙听的话,都付于火焰。
山阴的凉意不住窜上被汗浸湿的背脊,赶路的日子在到达山脚后就变得格外漫长,这座名为“山”的山,展现出久无人到访的荒蛮。
御狮拂开横生的枝条,兽首的同伴自告奋勇劈开拦路的巨石,这位背负诅咒的异族勇士已和御狮同路多时。一起趟过两条湍流,翻过三座山头,默契迎击劫道匪徒,又在星夜醉谈往事后,他们之间强烈而充沛的英雄相惜之情早使彼此忘记了初见时谁碰落谁的面具暴露一张兽人脸孔、谁的巨斧砸坏谁引路的机关害谁迷途这样的小事。
现在他们共同且一致的目标是寻找失落秘宝,御狮已在心底擅自地为对方允诺许愿资格,“还给他属于人的面貌”。
据那个被弄坏的机关傀儡传递出的最后消息,烟花之夜直指东方的线索,实则隐匿地关联着一则已经不被确切记得的传说——
野火在龙山烧了半月,勘察士兵呈给君王的,不是飞龙去后的劫灰,而是寻觅真龙之指引。真龙已化为至宝潜入凡尘,等待唤龙的人间帝王。
而今,百载岁月匆匆而过,只余空山的龙山早难窥见那场百年前天灾的痕迹,黑烟会消散,焚灰会剥落,草木会经历新的枯荣,而等待唤醒的真龙还会在吗?
路已陷入深渊,他们的呼吸每一次都得到沉闷的回音。
如果确有名为唤龙的仪式与高台,那或许就是这里。依稀可辨龙纹的柱子倒在山石堆里,掩埋大半的砖瓦片可依稀看出不同土石的光泽。敲开伫立眼前的巨大门扉,寻觅的一切或许就将浮出冰解的水面。
这是不同寻常的门,绘龙纹饰双环,样式古朴却尤为熟悉。
这是,由御狮守护的门,解阵之法相传世代,正为了此刻推开这道深掩的重门。御狮,既为锁钥,亦为卫守,命运早将此刻写就。
这条寻宝的路太远。朱城王宫的天会被大殿的尖顶刺破,登万仞山峰却知难履云际;日光总被王城挨挤的楼阁分割,却会无私笼罩怒海和绿原。
河山比绘卷广阔,天下比所追寻的更远,狮子也不止蹲伏御门前。
他会找到秘宝,把这最后一件关于御狮的事做完。
失群孤雁,在长空留下拖曳的哀鸣。但闻者无心分辨它独行的缘由,因为阵法方解,御狮便听到身后利刃破空之声。
幽紫的刃有异样光彩,巨斧劈落御狮头颅前,那里映出兽人面孔,狰狞的笑意。
已被解封的巨门没有打开,只有一双发光的双目注视百年后来人。玄扉是它双臂,瓦檐筑为肩甲,司旌将军自朱城王宫盗出的所谓秘宝,已不知何时嵌入它身躯。
司旌将军终于意识到这庞然巨物或才是宝物真相时,却在它发光的双目里,看到血海中的军旗……和被斩落头颅的自己。